原标题:媒·眼看|“数字劳工”们的战役:“饭圈”乱象与互联网年代的偶像工业出产机制(高寒凝)
摘要:建立在流量经济根底之上的新式偶像工业出产机制,是互联网本钱、流量明星与粉丝之间三方博弈的效果,详细表现为:互联网本钱经过操控IP(知识产权)克扣粉丝的“数字劳作”,或雇佣流量明星这一“流量数据汇总设备”,直接地占有粉丝的“数字劳作”;流量明星则以“亲密联系劳作”交换粉丝的“数字劳作”(反之亦然),然后在互相之间结成某种“准社会联系”。近年来“饭圈”(流量明星粉丝社群)内部的种种“乱象”,如集资打榜、诽谤进犯等,作为上述出产机制的必定产品,正是其时互联网本钱乱用大数据技能与引荐算法、克扣网民的“数字劳作”,以及女人集体“准则性情感支撑”的缺失等杂乱征兆的重要表征。
“饭圈”无疑是其时网络盛行文明领域最抢手的词汇之一,其间,“饭”即英文单词“fan”的谐音,与“圈”字组合在一起,则有粉丝圈或粉丝社群之意,往往特指流量明星的粉丝社群,也可用来描绘那些安排结构、行为方法与流量明星粉丝社群相相似的事物。作为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饭圈”二字一般暗含着降低与斥责的倾向。这一方面源自群众对“饭圈”粉丝党同伐异、互撕咒骂、诽谤进犯、打榜控评等一系列“恶行”的恶感;另一方面,偶像演员与粉丝(尤其是女粉丝)之间杂乱而含糊的“准社会联系”(para-social relationship),也简略引发外界的成见与误解。
但是,“饭圈”文明令“圈内人”癫狂迷乱、令“圈外人”不齿憎恨的本源,其实并不在“饭圈”本身。“流量经济”对一般网民生存空间与话语权的腐蚀,互联网本钱压榨、克扣粉丝的“数字劳作”,以及“偶像工业”运用女人集体遍及缺少“准则性情感支撑”(institutionalized emotional support)的窘境获取暴利等一系列问题,才是实在的症结之地址。
本文旨在收拾并描绘建立在互联网“流量经济”根底之上、以“流量明星”为中心的新式偶像工业出产机制,将其归纳为如图1所示的三角流程图。一起,测验以图中触及的各种概念(从较为常见的“IP”“流量”,到相对冷僻的“数据劳作”“亲密联系劳作”)作为切入点,阐明它与“饭圈”表里种种“乱象”(例如新媒体数据榜单灌水、诱导粉丝高额消费,以及粉丝集体之间无休无止的争论咒骂等)之间一体双面、环环相扣的杂乱联系。
在正式进入“读图”环节之前,还需求特别注意的是,上述流程图所呈现出的错综杂乱的三角联系,以互联网本钱主导之下的“泛文娱”工业链作为底子布景,才干得以建立。
“泛文娱”这个概念,开端由腾讯于2012年3月正式提出。它的中心内涵,是建议打造一种“以IP授权为轴心,以游戏运营和网络途径为根底的跨领域、多途径的商业拓宽方法”。 1 其时,腾讯公司部属的“互动文娱作业群”仅包含腾讯游戏和刚刚建立的腾讯动漫这两项实体事务。2013年头,原起点中文网 2 的一部分中心职工自隆重文学离任,随后连续加盟腾讯 3 ,并帮忙创立腾讯文学。2015年1月,腾讯文学进一步整合隆重文学旗下的多家网站(包含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等),建立了阅文集团。2015年9月,腾讯影业和企鹅影视相继建立,标志着腾讯正式将经营范围拓宽至影视出资、影视及综艺制作、宣扬发行、IP授权和演员生意等领域。4
至此,一条贯穿互联网文明构思工业上下游的“泛文娱”5工业链便正式成型了:它以IP为中心、以“流量”为一般等价物,经过将网络文学著作改编为影视剧(一般由“流量明星”参演)、游戏、动画,或其他各种方法的跨途径、跨前言著作完结盈余。
显着,IP和“流量”这两个看似简略,实则意蕴丰厚的概念,正是了解并阐明“泛文娱”工业链运作机制的最佳切入点。
其间,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识产权)本来是一个法学领域的术语,指人们依据自己的智力活动发明的效果和经营活动中的符号、诺言而依法享有的权利, 6 可进一步细分为著作权、专利权和商标权。其间,著作权由著作人身权和著作财产权两部分构成,前者首要包含宣布权、署名权、修正权和维护著作完整权等权能,既不行转让,也无法掠夺;后者则是以各种方法对著作加以运用并取得报酬的权利, 7 也是推动著作权立法的底子动因地址。互联网本钱在构建“泛文娱”工业链的进程中所重复提及的IP,指的显着是著作财产权—对各类网络文艺著作和盛行文明产品进行改编、翻印及版权倒卖并从中获利的权利。
但这并不是躲藏在IP两个字母背面的悉数隐秘。另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是,凡具有版权运营价值的盛行文明产品,其粉丝集体的规划大多较为可观。而粉丝们环绕“粉丝圈中心文本”(objects of fandom)进行查找、点击、阅览或自发编撰谈论文章、打开同人 8 发明及口碑宣扬的行为,终究也都会作为无酬的“数字劳作”(digital labour),被“粉丝圈中心文本”的版权方所克扣。
“数字劳作”是数字本钱主义(digital capitalism) 9 研讨领域的一个热门问题,是互联网用户在网络途径上进行的、被互联网本钱所克扣的各种劳作形状的总称。它是一种典型的无报酬作(free labour),而且一般以休闲文娱的形状呈现,“以最少的异化发明晰最多的克扣”(less alienation creates more exploitation) 10 。
20世纪70年代,传达政治经济学的奠基人达拉斯·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就曾指出,播送电视节意图用户之所以能“免费”享受海量的视听资源,是由于他们用于收听/观看节意图时刻与注意力被作为“受众产品”(audience commodity)出售给了广告商。 11 这意味着,人们在业余时刻消费前言内容的行为,现实上已成为工厂劳作的延伸, 12 受众劳作(audience labour)这个概念,也就应运而生了。21世纪初,意大利学者泰拉诺瓦(Tiziana Terranova)从自治主义马克思主义的研讨视角动身,提出了“数字劳作”的概念,用以描绘遍及存在于互联网用户集体之中的“与本钱主义薪酬系统脱钩(无酬),而且能从中感受到愉悦的、自觉自愿的上网行为” 13 ,包含但不限于创立网站、修正软件包、阅览和参加邮件列表等。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的研讨则以为,在交际媒体年代,途径本钱克扣网民“数字劳作”的方法,除了投进广告之外,还包含用户自发从事的发明、传达与社区建造等作业。 14 福克斯据此提出了“互联网产消者产品”(internet prosumer commodity)的概念,以着重“数字劳工”作为粉丝“产消者”(prosumer) 15 的特别特点。
现实上,包含腾讯在内的许多互联网公司,对其克扣粉丝的情感劳作与发明力并据此打开产品化运营的意图,是毫不掩饰的。例如腾讯副总裁程武在“UP2016腾讯互动文娱年度发布会”上,就曾宣布过“IP是被商场验证的用户情感载体”“每个人都有不行被孤负的天资”,以及“IP源于人的幻想力与情感”之类的言辞。
那么,由粉丝社群奉献的“数字劳作”,例如查找、点击、线上谈论或同人发明等,真的能为版权方、出品方赢得更多赢利么?以电影《大圣归来》上映期间,粉丝们自称“自来水”,经过编撰影评、制作漫画或编排视频等活动为电影进行宣扬的事情为例,其间,“自来水”的“水”,表明晰一种自嘲为“营销水军”的戏谑情绪;“自来”二字,则又弯曲迂回地撇清了“受雇佣/利益相关”的嫌疑。由此可见,“自来水”实质上是一种典型的、由粉丝在网络途径上的“数字劳作”所构成的“参加式营销”(participatory marketing)16。它为影视公司节省了大笔的宣发费用,早已成为后来者争相仿效的标杆。
结合马克思提出的赢利率核算公式:rp=p/(c+v)(其间rp为赢利率、p为赢利、c是不变本钱/固定成本、v是可变本钱/薪酬),以及福克斯依据“数字劳作”的相关研讨效果对该公式进行的扩大:rp=p/(c+v 1 +v 2 )(v 1 是支交给固定职工的薪酬,v 2 是支交给“数字劳工”的薪酬),17则v 2 显着是一个无限接近于0的数字。一旦它开端胀大,比如说,《大圣归来》的出品方将相应的宣发报酬支交给粉丝,那么,该电影的赢利率也必将大幅跌落。
再来看“流量”。“流量”,即“流量数据”(traffic data)的简称,它是互联网信息技能领域的一个专有名词,指某个网站地址在一段时刻内的用户访问量。其详细目标包含“独立用户数量”(unique visitors)、“重复用户数量”(repeat visitors)和“页面阅览量”(page views)等。其他一些特定的用户数据也是“流量数据”的有机组成部分,例如用户在某页面逗留的时刻、用户来历网站(即“引导网站”)以及用户所运用的查找引擎和要害词等。自互联网作业诞生以来,“流量数据”始终是衡量一个网站商业价值的中心标准。而跟着大数据(big data)18技能的老练,互联网公司关于数据材料的掌控,也进一步细化到交际网站、购物网站等网络途径上留存的用户个人信息、运用行为以及详细的传达内容等。对这些数据进行收集、整合与剖析,再转化为“信息产品”(informational commodity)并以此牟利的行为(例如为广告客户订制个性化的广告投进计划等),早已是互联网作业揭露的隐秘。19
对各个亚文明社群的粉丝而言,“流量”概念的引进则意味着,包含点击、阅览、评分、谈论以及同人发明在内的方法各异的“数字劳作”,现在都能够被折算成“流量数据”,直观地予以呈现,乃至“一较高下”了。
综上所述,在“泛文娱”工业链的结构内,被互联网本钱克扣的粉丝“数字劳作”的方法,首要可分为以下两种:榜首,为网站制作“流量数据”和“信息产品”的运用行为,如点击、阅览网页或投票等,可称之为“数据劳作”20;第二,网络亚文明社群依据“参加式文明”21的理念而打开的同人发明、同好沟通等活动,可命名为“参加式劳作”22。它们与IP这个概念之间的相关如图2所示。在图中,“数据劳作”又被划分为“自动”和“被迫”两种形状,这一点将鄙人一节详细谈论。
接下来,让咱们将目光从全体转向部分,聚集本文的研讨目标:以“流量明星”为中心的新式偶像工业出产机制及其粉丝社群生态。所谓“流量明星”,指的是与“泛文娱”工业链中的某个或若干个环节(例如网络剧、网络综艺、音乐流媒体等)严密相关,首要经过克扣粉丝的“数字劳作”积累“流量数据”,并由此取得很多作业时机的演艺作业从业者。值得注意的是,“流量明星”的呈现并不意味着偶像明星经过攫取“流量”完结了“前言转型”,“流量明星”仅仅在互联网本钱已然身兼制作方、出资方、播出途径和演员生意等多重人物的大布景之下,依据其作业内部通行的“点评标准”(“流量数据”)对文娱圈明星的商业价值进行评价之后所得出的“效果”。
换句话说,作为偶像这一作业在“泛文娱”工业链的整合与影响之下衍生出的变体,“流量明星”现实上早已用“流量”二字,提示了某种躲藏于其间的、依托粉丝的“数据劳作”不断产出“流量数据”,并将其输送给互联网本钱的出产机制。被归入这套出产机制之中的偶像明星,也就自但是然地蜕变为“流量明星”,且具有“流量数据汇总设备”的功能与特点了。
但是,偶像明星终究不同于网站、app之类的互联网产品,他们的“流量数据”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进行核算的呢?一个较为直观的参照物,便是已于2021年8月被国家网信办明令撤销的“明星新媒体数据榜单”。
以建立时刻较早、影响力也相对较大的两个榜单—寻艺网23“演员新媒体指数排行榜”(2012)和微博“明星实力榜”(2014)为例,其间,“演员新媒体指数排行榜”是一个依据互联网数据监测技能,对演员在新媒体途径上的实时热度进行量化排序,并以此为依据,向媒体途径、内容制作方及广告商等作业客户供给咨询服务的产品。该榜单选用的核算公式为:
演员新媒体指数 = 参演电视剧/综艺的每日播放量×A + 微博数据×B + 贴吧数据×C + 豆瓣数据×D + 查找数据×E +其他×F 24
相比之下,微博作为一个交际网站,本不以数据监测或作业咨询见长,却天然地掌握着很多数据材料,包含明星微博账号的阅览量、互动情况(首要点拨赞、谈论、转发的数量)以及明星在微博途径被查找、被提及的记载等。微博经过建立“明星实力榜”,能有用地将其转化为“信息产品”。换句话说,前文列出的一连串数据材料,正是“明星实力榜”最底子的排序依据。
归纳调查上述两个榜单的评分规矩,不难发现,其间绝大多数原始数据,例如电视剧/综艺的播放量、微博阅览量、谈论转发数以及被查找次数等,都是对互联网用户的日常行为之中,与特定文娱明星相关的“运用记载”进行汇总核算所得出的效果。但是,凝聚在这些榜单背面的“数据劳作”,终究有多少出自粉丝之手,又是否以“制作流量数据/提高榜单排名”为意图,却是无从分辩的。一方面,即便是从不追星,也并不了解新媒体数据榜单运作机制的一般互联网用户,其在线观看电视剧/综艺的记载,也会转化为流量数据,计入首要参演者的榜单积分。而另一方面,这类“榜单”的存在本身,也现已暗示了用户运用其核算规矩对榜单排名加以操控(例如重复点击视频、转发微博等)的或许。假使将前者称之为“被迫式数据劳作”,那么后者显着归于“自动式数据劳作”,且尤以流量明星粉丝的“打榜”行为最为典型。
图3、图4两条帖子的发布者,均为某“流量明星”粉丝集体内部专门担任统筹“打榜”作业的新媒体账号及其运营团队,即所谓的“数据组”。这类“数据组”多由粉丝自发创立并办理,但也不扫除生意公司/作业室背面操控的或许。其间,图3所示微博详细地列出了其时需求要点重视的数据榜单的打榜途径及其链接,便于粉丝直接点击并逐个完结,帖子的最终还给出了一些特别使命的获取途径,例如k/p这一项,指的便是“控评” 26 使命,粉丝可点击链接了解概况,再以恰当的方法应对;图4则是独自针对“超线 这个榜单进行的打榜规矩阐明与技巧教育。
对此,咱们省略更为杂乱的谈论,仅仅重视以下几个现实:一、“明星新媒体数据榜单”以一种实时、揭露的方法对当红偶像明星的“热度”进行排序,既挑明晰竞赛联系,也极大地激化了粉丝集体之间的歹意;二、流量明星粉丝为“打榜”而支付的“数据劳作”的“作业量”,早已超出正常文明文娱日子的领域,而成为一种额定的担负;三、粉丝以“做数据”为意图而“重复转发”“控评”的行为,也对交际网站的正常言论次序和网友们的日常沟通构成了困扰。
综上所述,本末节首要对三角流程图中的两个“边”,即互联网本钱与“流量明星”之间的雇佣联系28,以及互联网本钱与粉丝之间的克扣/被克扣联系进行了开始的谈论。这种联系详细表现为:互联网本钱在占有IP的根底之上,直接或凭借“流量明星”这个“流量数据汇总设备”直接克扣粉丝的“数据劳作”。由此延伸出的“新媒体数据榜单”及“打榜”活动,则正是多种“饭圈”乱象的症结之地址。
三角流程图的最终一个“边”,描绘的是“流量明星”和粉丝这两个“角”之间的联系,可大致归纳为:“流量明星”向粉丝供给“亲密联系劳作”,以此交换粉丝的“数据劳作”或“参加式劳作”(反之亦然),然后在互相之间结成所谓的“准社会联系”29。依据笔者在论文《虚拟化的亲密联系—网络年代的偶像工业与偶像粉丝文明》30中的表述,偶像这一作业的存在根底,以及它差异于演员、歌手的中心特征,便是对粉丝“准社会联系幻想”的去病理化(depathologization)31,即运用各种方法的“粉丝福利”(fan service,例如揭露向粉丝表达爱意、举行粉丝碰头会/握手会等)自动回应那些本来被视作“疯癫”“病态”的粉丝亲密联系幻想,赋予其合法性,一起不断地为粉丝供给能够“证明”她们“正与偶像处于一段亲密联系之中”的材料。
参阅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提出的“情感劳作”(emotional labor) 32 概念,这种旨在制作带有浪漫爱情和情欲颜色的亲密联系幻想的劳作,亦无妨被命名为“亲密联系劳作”33。
珍妮斯·拉德威在为《阅览浪漫小说—女人、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一书所做的民族志访谈中,有很多访谈语料包含“阅览浪漫小说是一种无害的躲避”这一主题。34而这些受访者们所躲避的目标,正是绝大多数已婚妇女35一切必要实行的妻职、母职,例如深重无趣的家务劳作以及对家庭成员们的情感支撑等。拉德威征引南希·乔德罗(Nancy Chodorow)在《母职的再出产:心思剖析与性别社会学》中的研讨,以为“作为一个社会系统,现代家庭中没有一个人物的首要使命是让家中的妻子和母亲具有恢复(reproduction)之机,并取得情感上的支撑”,“男性在社会和心思上都是经过女人来取得恢复,但女人的恢复多是依靠她们自己(甚或底子没有)”。拉德威据此反思道:“那些女人巴望让自我沉浸于浪漫小说之中的最首要诱因是缺少情感呵护(emotional nurturance),再加上因毫不吝惜地给予别人以继续的重视而支付了昂扬的价值。”36
虽然上述比如重视的仅仅仅仅已婚妇女的境况,但却暗示着一个重要的现实:女人即便处在婚恋联系之中,也一般是“情感劳作”的供给方而非获取方。显着,要想添补这种“准则性情感支撑”的缺失所构成的匮乏感,作为偶像/“流量明星”底子“作业技能”的“亲密联系劳作”,正是最为有用的计划之一。换句话说,整个偶像工业的盈余方法,正是以此为根底建立起来的。
由此推而广之,以“粉丝福利”为首要表现方法的“亲密联系劳作”,其“劳作效果”,即一条条片段化的、可供粉丝打开亲密联系幻想的材料(以下简称“亲密联系要素”),正是偶像工业所能发明的最具价值的产品。偶像呈现在粉丝眼中的“形象”或“人设”,实质上便是由这样的材料片段连缀而成的。假使反其道而行之,对某“流量明星”的“亲密联系劳作”进行汇总剖析,提取出相应的“亲密联系要素”,再拼贴组合构成“人设”,那么,该“人设”与作为剖析目标的“流量明星”之间,是否能够划上等号呢?
能,也不能。由于,即便流量明星实质上都是由“亲密联系要素”拼贴而成的“人设”,但构成其“人设”的“亲密联系要素”本身,却并非仅仅出自“亲密联系劳作”。其详细的来历,大致能够分为以下三类:
榜首类“亲密联系要素”(以下简称“要素1”),是“流量明星”的“官方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官方人设”,指的是由生意公司/作业室从“流量明星”自己身上提取(或伪造)出若干表面、气质或性情上的特征,转化为“亲密联系要素”(即“要素1”),再凭借官方发布的形象材料、宣扬稿件等予以拼贴组合所打造出的“人设”,比如内地文娱圈中非常常见的“男友人设”“校草人设”或“学霸人设”等。虽然“官方人设”的存在,暗示了“流量明星”个人形象的“虚拟性”,但自好莱坞明星制诞生以来,包含电影明星在内的一切文明名人的容貌及生平阅历,便早已成为影视工业、群众传媒凭借光影特效与宣扬通稿织造出来的“虚拟著作”,37打造“流量明星”的“官方人设”的方法,只不过更进一步,有意无意地遵从着数据库消费38的相关原理罢了。
第二类“亲密联系要素”(以下简称“要素2”),则凝聚在“流量明星”的“亲密联系劳作”所发明出的“劳作效果”之中,例如偶像在粉丝碰头会上做出“比心”手势、高喊“我喜爱你们”等等,便是在打造其“完美男友”的“人设”。一般情况下,流量明星所打开的“亲密联系劳作”,都会以“官方人设”作为“操作标准”,但他们终究不是机器人,在实践作业中亦不免违背既定规训—或是一时失手,或是刻意为之—然后制作出一些有别于“官方人设”系统的“亲密联系要素”。
第三类,也是最为要害的一类“亲密联系要素”(以下简称“要素3”),首要源自粉丝的“参加式劳作”,如同人漫画、同人小说的发明,饭拍(fancam)39以及粉丝攀谈(fantalk)等。它们大多以偶像/“流量明星”的表面气质、性情特征以及交际联系作为创意,依据各种官方/非官方的形象、文字材料打开艺术发明或文本阐释。例如从成年偶像的目光、动作中,解读出幼儿般的单纯懵懂;或凭借绘画、小说等艺术方法,从男性偶像的身体里拆解出刻板形象意义上的“女人气质”等。由于“参加式劳作”能在很大程度上保持粉丝社群的活跃度与忠诚度(尤其是在偶像自己作业不饱和的时期),还能额定招引那些本来对“官方人设”不感兴趣的粉丝,因而,即便“要素3”往往与“要素1”截然不同,绝大多数生意公司/作业室也不方便对其横加干涉,私自火上加油者反倒随处可见。
关于以上三种来历各异乃至互相抵触的“亲密联系要素”,粉丝显着不行能全盘承受、照单全收,只能从中挑选出契合本身愿望及需求的部分,再对其进行个性化的拼贴重组。假设有男偶像A,其“官方人设”为“完美男友”,那么他所招引到的粉丝集体,则很有或许包含(但不限于)以下几种类型:
一、 “女友粉”:以偶像A的“女朋友”自居的粉丝。由于A的“官方人设”显着在暗示粉丝将A视作自己的男友,因而这个比如中的“女友粉”,指的其实是倾向于承受“要素1”的粉丝;二、“亲妈粉”:关于“要素2”“要素3”中,与稚拙、懵懂等神态相关的要素极为灵敏,以偶像A的“妈妈”自居的粉丝;三、“泥塑粉”:只承受“要素2”和“要素3”中富有女人魅力的部分,以偶像A的“男友”或爱慕者自居的粉丝;四、“CP粉”:挑选性地承受“要素1”“要素2”“要素3”中,指向偶像A与另一个人物(能够是某个偶像,也能够是其他实在存在的人物或虚拟人物)之间亲密联系的部分,并以“爱情支撑者”自居的粉丝40。一般情况下,粉丝所属的“类型”绝非原封不动,在方法各异的亲密联系幻想中自在活动,才是粉丝身份的常态:或许上一秒仍是“亲妈粉”,下一秒就由于新的形象、文字材料的呈现而化身为“CP粉”—这又何曾不是一场微型的“亲密联系试验”呢。
综上所述,偶像或者说“流量明星”的实质,其实便是某种“亲密联系要素的分发设备”:它以某个“自然人”的形象/身体为容器,继续不断地接纳、汇总“要素1”“要素2”和“要素3”,收拾归类之后,再按需分配给不同的粉丝。而此刻的“流量明星”粉丝,则像极了抟土造人的女娲,她们将自己所接纳、挑选的那一部分亲密联系要素捏组成泥偶,再以满腔爱意灌注其间,构成一个个“仅粉丝可见”的、与偶像自己存在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的“虚拟形象”。
乍看上去,这样的情况好像并无不当,但关于同一个粉丝社群内部不同类型的粉丝(尤其是“女友粉”和“CP粉”)而言,却恰恰是敌对抵触的要害之地址。流量明星以“亲密联系劳作”来交换粉丝的“数据劳作”和“参加式劳作”(其首要内容亦环绕亲密联系打开),这意味着,他/她早已让渡了“自在收支一段亲密联系”的权利以及“露出实在情感情况”的自在。而摆在粉丝面前的则有两种选项:一、供认自己所宠爱的偶像实践上是一个“亲密联系要素分发设备”,不同类型的粉丝都能从中获取自己所需的“亲密联系要素”,即便它们得以建立的条件往往是截然敌对的(例如偶像终究是独身仍是正在和或人爱情);二、将偶像视作实在存在的“自然人”,那么他/她的情感情况就不太或许处于“既独身又爱情/既和A谈婚论嫁又和B谈婚论嫁”的叠加情况。
耐人寻味的是,即便选项一显着具有更强的自洽性,但绝大多数粉丝仍会怀着对偶像的满腔爱意掉入选项二的逻辑圈套之中:唯有重复重申自己观念的“正确性”(即自己的偶像处于某种仅有的、确认的亲密联系情况),一起竭力批驳其他粉丝的“梦想”,方能免于“诽谤/构陷”的罪名。各种长年累月且远较“外战”惨烈的“饭圈内战”,正是以上述敌对为起点的。
至此,本文关于三角流程图的解读现已能够告一段落。从图的正面,咱们看到的是以“流量明星”为中心的新式偶像工业出产机制的内涵结构;而图的不和,则为咱们提醒了多种“饭圈”乱象的病灶之地址。它实质上,其实是一个不克扣粉丝的“数字劳作”便无法盈余,不在“数字劳工”之间挑起战役便无法杰出作业的系统:一方面依靠于粉丝全方位的投入(从时刻、金钱到情感劳作),一方面又存在着太多无法躲避的敌对与分裂。显着,“数字劳工”绝非发动战役、引发重重乱象的始作俑者,他们仅仅被逼入了某种不彼此厮杀便无从安身的境遇之中。而当本应轻松愉悦的休闲日子异化为“数字劳作”,本应经过文明消费取得必定满意的亲密联系幻想堕入无端的敌对与纷争,所谓的“饭圈”乱象,露出出的早已不仅仅是互联网言论场中的几缕杂音,而是“流量经济”的无序扩张、大数据技能与引荐算法的乱用、互联网本钱对网民“数字劳作”的敲骨吸髓,以及女人集体“准则性情感支撑”的缺失等许多引人深思的杂乱征兆。
1 这一设想是由时任腾讯集团副总裁的程武于2012年3月21日在“UP2012腾讯游戏年度发布会”上提出的。
2 起点中文网是建立于2002年5月的一家商业文学网站,在我国网络文学作业长时间居于领头羊的方位,由其开创的一系列网站架构、功能与出产机制被各大文学网站所仿效,并成为重要的作业标准,奠定了我国网络文学工业的底子形状。2004年10月,起点被隆重网络收买,成为隆重旗下全资子公司,2015年随隆重文学并入阅文集团。
3 受竞业协议所限,包含吴文辉在内的几名中心开创团队成员,是在解约期满一年之后才正式入职腾讯文学的。
4 除腾讯之外,阿里巴巴和百度等公司也在构建或测验构建相似的“泛文娱”工业链,例如阿里巴巴就于2015年收买了视频网站优酷,并于同年建立阿里影业,百度则于2013年收买了视频网站爱奇艺和文学网站纵横中文网。
5 到了2018年,程武又在“UP2018腾讯新文创生态大会”上表明,“泛文娱”战略应当晋级为“新文创”。但这仅仅遣词上的调整,其运营方法并没有产生实质性改变,因而后文仍将以“泛文娱”来指称这套商业方法与出产机制。
8 同人:在中文语境中,一般指借用盛行文明文本中的人物形象、人物联系、底子故事情节和国际观设定所打开的二次发明。同人粉丝文明则是依据同人粉丝活动和同人发明所构成的一种亚文明。拜见邵燕君主编:《破壁书:网络文明要害词》“同人”词条,读书·日子·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74—79页,该词条编撰者为郑熙青。
9 数字本钱主义:一种以数字信息技能为根底,一起与本钱全球化进程严密勾连的新式本钱主义出产方法。拜见丹·希勒:《数字本钱主义》,杨立平译,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14 拜见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作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15 产消者(Prosumer):这个概念最早由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宗旨在于着重一种新方法的经济民主与政治民主年代的到来。出产者与顾客之间的分界线变得日益含糊,正是其最中心的特征。福克斯运用“产消者”概念则是为了批评本钱关于产消者无报酬作的克扣。拜见阿尔文·托夫勒:《第三次浪潮》,黄明坚译,中信出版社2006年版。
17 拜见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作与卡尔·马克思》,第139—141页。
20 童祁:《饭圈女孩的流量战役:数据劳作、情感消费与新自在主义》,《广州大学学报》2020年第5期。
21 参加式文明:粉丝文明领域内的参加式文明,特指在一个相等、互利,具有交际性和多样性的粉丝社群之中,每个社群成员各自奉献出自己的才智与发明力,然后构成的某种前言内容和信息的出产、流转与整合。拜见亨利·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加式文明》,郑熙青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22 值得注意的是,“参加式劳作”一般也能制作出很多的“流量数据”,并转化为“信息产品”。但它除此之外,还兼具着“参加式文明”的特点,这是其他常见的“数据劳作”所没有的特征。
23 寻艺网:隶归于上海纬岭文明传达有限公司,该公司的主营事务为数据监测及作业咨询。
24 寻艺网官方并未就“演员新媒体指数排行榜”核算公式中加权系数A、B、C、D的设置给出相应的规矩或依据,对各途径数据怎么汇总核算,也没有更为详细的阐明。
26 控评:“操控谈论”的缩写。由于微博现在的谈论排序机制,首要是依据单条微博的数据权重,也便是说,取得更多点赞和回复的谈论,才有或许排在谈论区的前列。因而,一旦呈现与流量明星相关的热门事情或宣扬活动,各粉丝集体都会在数据组的引导下,依据事前编写好的“控评模板”来宣布谈论,或对指定谈论进行点赞、回复等,以制作某种言论假象或显示该明星的人气。
27 超话明星榜:该榜单的机制,是粉丝在微博“超级论题”频道经过发帖、回复等操作获取积分,再将这些积分奉献给某个明星的“超级论题”(答应将A明星超话获取的积分,奉献给B明星),每周依据积分总量对明星超话进行排序。图中的帖子介绍的便是怎么取得积分,以及怎么更有用率地送出积分一起躲避各种危险的计划。
28 三角流程图中并没有标示出担任办理和接洽流量明星日常作业的生意公司或作业室的方位,由于这类公司或组织实践上是互联网本钱与流量明星之间的中介,依据详细的情况,有时像是互联网本钱的代理人,有时更像是服务于流量明星的后勤团队。但归根到底,它并不必定代表任何一方的利益,也无法独登时介入这套出产机制,因而省略不提。
30 高寒凝:《虚拟化的亲密联系—网络年代的偶像工业与偶像粉丝文明》,《文明研讨》2018年秋季卷(第34辑)。
31 去病理化(depathologization):将某种本来被以为是病症、病态的情况或行为合理化、常态化、非病化的进程。
32 情感劳作(emotional labor):指某种经过“整饰”(manage)的、产品化的情感表达,多见于服务作业。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心灵的整饰:人类情感的产品化》,成伯清、淡卫军、王佳鹏译,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版,第181—182页。
33 需求特别注意的是,这儿的“亲密联系劳作”,与首要谈论关照患者、奉养白叟等照顾作业(care work)的intimate labor(一般也被翻译成“亲密联系劳作”)是不同的。
34 拉德威所引证的访谈语料包含“它们是一种轻阅览—一种躲避文学,我能够随时随地放下、拿起”“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巨大的压力。因而他们自然会喜爱那些能让他们逃开这一切的书本”“由于它是一种躲避;咱们能在幻想中伪装那便是咱们的日子”和“每天都有那么几个小时,我能够暂时逃开这个严酷的国际”等。珍妮斯·A.拉德威:《阅览浪漫小说—女人、父权制和通俗文学》,胡淑陈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第115—116页。
35 拉德威选取的民族志访谈目标,是美国某个中西部小镇(化名为“Smithton”)里的浪漫小说读者社群,该社群的成员无一例外都是已婚妇女。
36 珍妮斯·A.拉德威:《阅览浪漫小说—女人、父权制和通俗文学》,第124页。
37 保罗·麦克唐纳:《好莱坞明星制》,王平译,国际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5—8页。
38 数据库消费:指御宅族文明中,对构成人物形象的“萌要素”及其汇总而成的“萌要素数据库”的消费行为。東浩紀:『動物化、ケ、・ン・ケ・ネ・筵タ・コ・ェ・ソ・ッ、ォ、橐侃ソ日本社会』,東京:講談社2001年版。
39 饭拍(fancam):泛指一切由粉丝拍照的、偶像自己出镜的形象材料。其质量良莠不齐,有的具有专业摄影师水准,有的仅仅手机录制的含糊画面。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生意公司关于饭拍的情绪也不尽相同。我国和韩国的生意公司一般默许粉丝对偶像进行各种方法的拍照,乃至印刷成画册在粉丝圈内部流转;日本的生意公司则会严格操控这类非官方形象材料的流出,私摄会被视作侵权。
40 满意“CP粉”需求的“要素1”或“要素2”,往往是经过偶像和他的配对目标一起参演电视剧、到会活动或线上沟通等方法出产出来的。一旦上述行为显露出营销炒作的嫌疑,也会被责备为“卖腐”或被戏弄性地称为“经营”。而“CP粉”的存在,也直接地址出了一个现实,即偶像的“亲密联系劳作”并不总是以粉丝为目标的。